蔡国强：艺术家应该像野兽

作为2016中卡文化年的重头戏，“艺术怎么样——来自中国的当代艺术”展，3月14日在卡塔尔首都多哈阿尔里瓦克画廊开幕。该展占据了3500平米的16个展厅，将免费展出至7月16日。

该展的策展人，是59岁的中国艺术家蔡国强。这并非蔡国强首次担任策展人——2005年，他曾任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策展人。而他与多哈结缘，源自2011年。当时他受掌管卡塔尔艺术界命脉的卡塔尔公主玛雅莎之邀，在多哈举办了“海市蜃楼”个展。而这一次，为了中国当代艺术群展，他在多哈调研了两个月。

此次展览的画廊，挨着华人建筑大师贝聿铭设计的伊斯兰艺术中心（MIA）。画廊的正面外墙涂满了中国艺术家徐震用多色颜料挤制的立体油画“金色奶油花”，墙上悬着阿拉伯语和英文双语的大幅展览海报。

开场白是新手的泥塑

此次展览展出了15组中国艺术家的作品。作为开场白的，是蔡国强委约非专业艺术家胡志军创作的“泥塑中国当代艺术史”，其中包括约500件泥雕小人作品，这也是胡志军的第一次展览。

胡志军当了大半辈子农民。几年前，与他相依为命几十年的妻子去世。2013年，他突然开始创作，捏出了成千个小泥人，“很多是做爱的动作”。对此，蔡国强很吃惊，胡志军告诉他：“乡下人嘛，没多少事情干，就干那点事。”

蔡国强觉得，未受过美术学院基础训练的胡志军，展示的是直接面对泥土时的情绪宣泄，如果以解剖结构为标准去看，他的作品确实破绽百出，但作品却恰恰因此拥有了艺术的原生态力量。他认为胡志军极有天赋，委托他创作“中国当代艺术史”这一陌生的题材，也是特意让其展现朴实自然的美感。

此次展览的作品，有的此前已在各地引起反响，如黄永砯悬挂倒置在展厅天花板下的巨型“乌贼”、孙原和彭禹的大型装置“自由”。其他新作，包括刘小东最近在卡塔尔驾游一个月后出手的36幅大小新作，以及周春芽为展览专门创作的油画《桃花园》。在开幕展上，它们获得了英、德及阿拉伯各国艺术记者的好评。

在多哈伊斯兰艺术中心论坛现场，徐冰播放了自己的第一部“剧情长片”作品预告。这部80分钟的片子没有摄影师，没有演员，根据大量网上搜集的监控录像剪辑而成。它想展现的是，在监控录像普遍存在于世界各地的今天，人类生活在《楚门的世界》那样的环境中，“人与监控录像不光是监控与被监控的关系。人们还会利用监控去展示自己，参与到人类社会生活中”。这些在网上24小时不停播送的实时监控录像，“丰富性和广泛性是我们所无法想像的，它们构成了真正概念上的散点透视”。

徐冰说，这次带有艺术语言新尝试的影像作品，取材于社会现实。

汪建伟的作品阐释新的艺术观

蔡国强称，今天的中国艺术缺乏形式主义。“人们常担心形式大于内容。其实形式本身可以就是内容，也可以先有形式的发现和探索，再延伸出理念、态度，甚至内容和意义。”这次群展，他还请来了擅长运用形式概念的艺术家汪建伟。后者的装置作品《僵局》，显然是对这一艺术观的阐释。

汪建伟曾是第一个参加卡塞尔文献展的中国艺术家。在《僵局》装置中，他使用了金属、橡胶和颜料，并裁切、接合，对木材塑形。这是他2014年古根海姆个展“时间寺”和北京个展“赃物”理念的延伸。此前在古根海姆个展的记者招待会上，汪建伟遇到的提问多与“中国”有关，而艺术家想要追求的是在地区、民族、宗教、文化层面上的“去特殊性”，“僵局”便是在这种冲突中诞生。

“如果当代艺术只能在特定身份中产生，艺术家被限定在一个位置，这是一种僵化。”汪建伟表示，在这一点上，自己最初受到的启发来自科学：“当人们一直在用已有的知识争论光到底是波动还是粒子时，有人在微观物理学方面提出了‘波粒二象性’。这个例子提醒我，世界实际上永远处在矛盾之中，任何事物都有非统一性。”

他表示，知识具有普遍性，当代艺术不应该封闭在艺术经验和艺术史中。

在展览现场，蔡国强详细阐释了自己对当代世界艺术和中国艺术的看法。

他首先表示，世界艺术史在渐渐变“平”，在创新性、创造力面前，人人平等。“脱去中国外套，你就是一个艺术家。”

他也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今天世界各国的艺术展览普遍关注环境、难民、恐怖主义等社会热词，这会减少人们对艺术和艺术家实践本身的关注。因此，他着重强调，这一次的展览不是对中国当代艺术的回顾，也不试图归纳中国当代艺术的现象和趋势，而是着重谈“艺术怎么样、艺术家的创造力怎么样”。这一话题，对于阿拉伯年轻艺术家也有意义。

中国当代艺术面临哪些挑战？蔡国强说：“中国当代艺术要处理与社会体制的关系，同时还面临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当代文化的左右牵引。”

他表示，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以来，中国艺术家的绘画技巧达到了西方人能接受的程度，这在相当程度上归功于他们扎实的社会主义学院写实训练。“前辈赵无极、关良、林风眠、吴冠中也许为当代艺术家们忽略，但他们致力于中西合璧，正视绘画，毕竟形成了风格。今天，如果把画的内容拿掉，大多艺术家谁是谁？”

蔡国强认为，如今，艺术操作形式、商业化形式、多媒体表现形式，中国当代艺术都向西方学得很好，但“最没学到的就是个人主义价值观”。此种个人主义并非自私的利己主义，而是指个人尊严和权利的主张和被尊重——每个人都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创造艺术社会整体的活力。

过去几届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的群展中，雕塑、绘画、行为、装置、影像形式多样，但蔡国强认为这并不等同于个人主义的多元。“对艺术的态度和观念、艺术方法的切入点，以及艺术所表现的问题，要有个人的主张。一件作品也许只是谈自己的性经历或失恋的痛苦，但它也能形成真正个人主义的多元。”

蔡国强提醒艺术家：艺术系统很热闹，但艺术家要小心成为动物园的“宠物”。后者肥壮但不凶猛，容易被系统“吃掉”。“艺术家应该像山里的野兽，不那么容易被豢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