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中国女人为何拒绝救赎
《扶桑》书写的是一百多年前,被拐卖到美国做了妓女的中国女子扶桑与一个白人少年克里斯之间的恋情。这个故事发生在19世纪60年代,整个美国社会针对中国人的敌意达到颠峰。《扶桑》创作于1995年,在高晓松看来,“严歌苓二十年前的作品也特别符合今天的主流价值观念”。而严歌苓说,“如果现在来写,我不再那么愤怒了。因为写扶桑有一股气,好像觉得华人在你们这里是这样被看待的。”
3月6日下午,严歌苓携2015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再版的《扶桑》,在北京大学与高晓松、史航对话“糟糕的历史与优美的文学”。由腾讯文化摘选整理。
面对苦难,中国妇女不需要被救赎
严歌苓:在淘金时代,最开始没有宗教的压迫,也不觉得跟一个外族的妓女恋爱是一件耻辱的事。随着宗教、法律的到来,在刚刚形成雏形的旧金山,便形成宗教拯救中国女人、拯救中国异族人的习气。一直到现在,基督教男性还有一个我“爱”你首先要“救”你、在救你当中爱情的观念,将救赎和情欲混为一谈。而扶桑只要克里斯心里情感的爱的部分,而不要拯救的部分,她整个的爱情故事就是一句话,“爱我吧,不要救我”。她内心的呼喊和需要的不对等酿成了其人生的悲剧。
这个悲剧也一直延伸到今天。我们是一个受难的民族,我们受过这样大的苦难的民族,我坚强极了、我柔韧极了,我是毁不了的,不可能被你毁掉的。更广大的中国女人是在男人的游戏规则中玩自己的游戏,而扶桑则形成了自己的一种反抗的方式。什么是枷锁?枷锁是你认为我应该这样做人,用你的生活方式、道德标准来解放我,实际上,这是另外一种枷锁。扶桑有一个顿感力,她以行动对抗所有人的行动。反抗是一种奴性,像扶桑这样默默的反抗,你解放我我还不认呢,你给我自由,我认为你那不是自由,我婉拒。这都体现她如同大地一般坚强的内心。面对苦难,中国妇女常常怀有一个平常心,表现得很宁静。
我12岁进部队当兵,那时吃苦是一个英雄概念,在70年代,不吃苦你得不到这种英雄称号的,那时候我形成了自讨苦吃的性格。如今这个性格很帮忙,今天不吃点苦,到了晚上跟自己没法交代。有时候趴在那里写三个小时,有时候腰疼坐不住,就站着写。我觉得我不写作的状态是不可爱的,是一个没有凝聚力的感觉。还有常常对自己存在的价值会怀疑,因为我是一个很怯懦的人。有时候每个人要跟疼痛相处一辈子,这个都是那个时代给我们留下来的一种习惯、好毛病。
高晓松:今天的旧金山,是一座到处弥漫着浓厚文化气息的美好城市,而当年扶桑他们去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旧金山是荒蛮之地,法律、宗教都还没有跟上,华人移民历了无数惨痛的艰难困苦。我以前好像没有怎么看到过像扶桑这样一个女性,虽然生活在最底层,也不卖笑,她不是一般通常的卖笑的妓女。我觉得她卖的是自己最自然的身体,最自然的性,甚至有时候是她最自然的对性的兴趣,以及她对苦难平静的对待能力。这个能力不光是扶桑身上有,1869年以后100年间,中国人对苦难采取了全世界少见的那种平静。严歌苓不怜悯自己、也不怜悯这个世界,同样也不怜悯她笔下的人物,她的笔下不需要救赎或者不需要男性世界救赎,我觉得这是伟大作家的气质。
高晓松:我看了《扶桑》后想了很久,认为拍成电影难度非常大。电影太具象,不像舞台可以有一个符号性的东西。主人公扶桑多次逃回妓院,不管怎么被救,总要回到妓院去。如果拍成电影,扶桑很有可能被误解成热爱性生活的女子。而舞台剧是可以呈现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展现她面对苦难处之泰然的能力,这些东西电影则很难表现。我把《扶桑》改成音乐剧也很痛苦,我去掉了营造时代气息的内容,单纯着眼于如何将扶桑这个人物视觉化。我试图将舞台设置成一个折叠的时空,扶桑是竖起来的,床是立着的……然而,音乐剧的承载是有限的,《扶桑》这么强壮的人物和关系不适合跨界到其他领域。
严歌苓:在我的移民写作当中,扶桑应该讲是唯一的能够抽象出来能够符号化,能够形而上的来理解的一个女性,我花了三年多,才找到这样的意象。很多人被这个小说迷惑了,认为它很视觉,有很多东西可以直接搬到电影里面去,实际上都上当了。用文字来形成它视觉感的时候,它是一种超过了写实的、形而上的形象感,它和最后电影要完全呈现出来的形象是两码事。所以,这种意象的、抽象的叙述形象,不可能成为戏剧的场面,对电影拍摄有害无利。后来我改了十几遍这个稿子,绝不能把小说的那种感觉完全放进去。起初设想像电影《狗镇》一样,用在地上画线的方式来表现场景,后来发现《扶桑》这个故事和它的文字是不可分割的,变成了电影以后是非常困难的。
史航:《扶桑》里,作者说在我们现代这个时代(1995年)谈爱情是非常艰难的事情。90年代,一谈到爱情别人就做一个鬼脸;而现在(2016年)谈到爱情,这边会耗尽一个表情包。我们这个时代谈到爱情是更不安全、更有风险、更容易让人家觉得奇怪的。我们会用别的方式,比如啪啪啪等等很多方式取代“爱情”这个让我们觉得有点尴尬的词。但是《扶桑》这里面讲到的爱情有那个时代的特殊内涵。扶桑成为主人公,就在于她的自然让她一下子变得非常夺目。扶桑说了一句话特别好玩,“旧不掉的新娘”,她跟她的同行跟别的妓女不太一样。克里斯对扶桑的感情是我解放你、我救赎你,却始终触及不到她的内心世界。以往女性人物心理的强大表现在按照男权规则往上晋升,与其不同的是,扶桑不是学男人的强大,学的是山川河流的强大、植物的强大,这点我很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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